我們回家時趕上鄰居出門,我老婆試圖開個玩笑,故作驚訝地說:“太好了,你老婆不在家耶。”我們那位高鄰涵養極好,繼續面無表情地走向電梯,不知道他是把笑藏在肚子里,還是真的見慣了風雨,無動於衷。
  大城市雖然冷漠,但也自由。要是在我老家,這種玩笑就萬萬開不得,否則,一場軒然大波無可避免。很長一段時間,我都蹭住在父母家裡,那是一個國營工廠的家屬院,老人很多,冬天,大伙兒一起擠在牆根下曬太陽,夏天,他們清晨起來就打麻將。本來以為,這隻是一群普通的退休老人,但住得久了,我就發現,他們的真實身份是“二線特工”。
  每當有人走進家屬院,爺爺奶奶們依舊各行其是,眼皮都不抬一下。而實際上,他們已經對來人的情報進行了迅速交換:姓甚名誰、父母何人、工作何處、收入高低、有無對象,等等等等。他們表現得就像一群白天鵝,水面上悠閑自在,但在水面下,兩隻腳掌卻在劇烈攪動。
  此外,他們還會通過一些極其細微的細節,來作出最新的判斷。比如,你穿了一套西裝,或是領來一個女孩。那麼,接下來整整一天的時光里,他們就會仔細揣測這裡麵包含的無限可能。而到傍晚,他們已經將判斷整理成報告,以八卦的形式傳到每家每戶的餐桌上。哪個人前不說人,誰人背後無人說。一家人圍坐在一起,就著別人的八卦佐餐,度過一個其樂融融的夜晚。
  當然,“老年特工”也偶有失手的時候。有一次,我媽就接到線報,說我帶著女朋友回來了。當時,我已經單身很久了,已經成為院子里的公共話題。來人以為我媽會大喜過望,沒想到她平靜異常。“是很漂亮。”我媽說,“那是我妹妹的女兒。”
  像這樣的烏龍事件不會影響到大家伙的幹勁兒,除了對真實不太在意,他們負責打聽一切,況且,也確實為我們家屬院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。在他們的努力下,整整五年,院子里連一張紙殼都沒有丟過。每當有生面孔出現,整個院子便消無聲息地升級到一級“戒備”。
  不過,像我這樣敏感的人,住得久了,還是有頭皮發麻之感。每次走進大院,我總覺得自己被看透了。張愛玲寫過這樣一段文字,我看過之後,覺得字字珠璣:
  公寓是最合理想的逃世地方,厭倦了大都市的人往往記掛著和平幽靜的鄉村,心盼著有一天能告老還鄉,養蜂種地,享點清福,殊不知在鄉下多買半斤腊肉,便要引起許多閑言碎語,而在公寓上層,你就是在窗前更衣也不礙事。
  結婚以後,我就換到了大城市,住的又是高層。鄰居們整天忙忙碌碌,對他人的來處和去向都不太關註。我也因此盡享舒展和自由,有一段時間我失業在家,如果在家鄉,輿論會逼得我跳樓,而在這裡,我只要耐心找工作就好,除了生活本身,沒人給我壓力。
  總之,我以自身經歷驗證張愛玲的洞見力。真正的無拘無束,不是在故鄉的大院里,而是在大都會的高樓上,我光著膀子,走來走去,無論誰都不會在意。  (原標題:沒有戒備就沒有疲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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